混迹实验室的王学

——It doesn't matter what we want, once we get it, we want something else.

《第8号当铺》既是童年的记忆，也是看过的华语影视剧中能排到个人最爱前十的一部。只是，当初的自己更惊诧于剧情的新奇和种种光怪陆离的设定，现在重新看起倒是逐渐体味出其中暗藏的苦涩和无奈。

阿精，可以说是剧中的灵魂人物。观众看着这个女子从愚昧懵懂的小乞丐成长为精明强干古灵精怪的当铺助手。她明明是游离于世间的魔鬼精灵，却又仿佛存在你我身边; 她既是人性贪欲的聚集体，又体现出了生而为人能奉献出的最大无私。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所以曾经饱受饥饿、苦难、欺骗的阿精仿佛一只懵懂的小兽，不分是非善恶，只有对生存的渴望。为了吃饱穿暖，她可以出卖自己的尊严，可以杀死芙蓉，甚至伤害任何人来满足自己，直到她遇到了韩诺。韩诺将她带进当铺，赋予了她第二次生命。韩诺带给阿精的不只是美貌，学识，更是生活的希望，从此她在他手中重生。可是在物欲得到满足之后，寂寞空虚的心灵又成为了滋养爱欲的温床。阿精的欲望也从对食物的执迷转变为对韩诺爱的渴望，而后者也更为强烈蚀骨。爱却求之不得，带给阿精比饥饿更为痛苦漫长的折磨。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韩诺的呢？也许是与他初见时就抱住他的腿求救；也许是第一次给他送饭时悄悄用手遮住自己难看的胎记；也或许是经年未见、人事全非后她仍然可以一眼认出他，喊出他的名字。对韩诺，阿精始终抱着一颗最虔诚谦卑的爱慕之心。因为爱他，所以即使是黑暗邪恶的当铺，对于阿精来说也是无比光明的存在。所以即便是圣洁的天堂和雪白的灵魂也抵不过爱人的一个怀抱，阿精的生命始于物欲，蔓延成爱欲，最后在毁灭的瞬间得到了圆满。

若说阿精是剧中命运最跌宕起伏的角色，那韩诺则是全剧最悲剧也最值得怜悯的人物。看剧时曾经疑惑，为什么心存善念是非分明的韩诺会灵魂归属于黑暗，不能被救赎，现在方才有了些许明了。韩诺的黑暗属性来源于他内心深处的绝望。所以在被黑暗主人迫害之时，他选择独自承受、牺牲自己默默离开亲人爱人而不是让家人知道自己的身不由己，正如他一直不将自己和孙卓的真正关系告诉阿精一样。因为在韩诺看来，向爱人倾诉痛苦并不能改变不幸的结果。以前的他没有力量对抗黑暗的主人来解救家人，现在的他也没有爱情可以承诺阿精，于是他逃避，缄口不言，选择独自背负孤寂绝望的命运。有希望才有光明，没有希望则会永世被埋藏于黑暗的深渊。

爱情是唯一的，但爱人却不一定只有一个。没进当铺之前的韩诺以为他生生世世再也不会爱上别人，所以他选择典当爱情来换取韵音再遇良人，也保护自己不被爱情折磨。可讽刺的是，韵音苦等他一生并未再嫁，而他在没有爱情的情况下还是爱上了阿精并尝尽苦痛。典当爱情，意味着失去了感知爱情和表达爱情的能力。所以，韩诺面对阿精的离开只有没来由的愤怒和无法名状的伤感，而孙卓则表现为希望无限期地独占韩诺的关爱甚至取代阿精成为他的伙伴。《8》剧的粉丝大多不喜孙卓，觉得她鸠占鹊巢，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孙卓本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她对成功的渴求来源于她身为孤儿的自卑。是韩诺无止境的纵容造就了她的贪婪。韩诺是孙卓一生最大的幸运，也是她最后悲剧的来源。与很多剧粉的观点不同，我认为孙卓对韩诺是爱情，她早在典当爱情之前就爱上了韩诺，只是彼时事业的成功对她来说更为重要。失去爱情后，韩诺对她细致入微的关怀和陪伴让她越发依赖，而无法正常表达爱意的她只有不断排挤阿精来满足自己在爱中的安全感和占有欲。所以孙卓最后选择死亡也不难理解，她永远也得不到她的爱人和她想要的爱情，而事业已经不能带给她更多的满足，不再有期待的人生也失去了延续的意义。

韩诺、阿精、韵音的感情纠葛常为人津津乐道。阿精和韵音，一个宛如红玫瑰燃烧着自己照亮了韩诺在当铺漫长无际的岁月，一个好似白玫瑰温馨守候着韩诺在尘世间那段难舍的旧日时光。她们那样不同，却又非常相似。她们也许从未真正看懂过韩诺，却都因为爱而无限包容着他的选择。是她们的爱震撼了韩诺，让他开始有了对爱的期待，最后即使失去永生不死的躯壳也要求得他的幸福。

韵音是个坚定勇敢的女人，她对韩诺的爱和她的信仰一样坚定不渝。她从没有标榜过自己永远不会移情别恋，也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感情，她是真的不曾再爱上他人。她用自己充盈丰盛的爱支撑她走完了一生，因为有爱，所以她是幸福的；因为思念，所以孤单冗长的等待也成为了一种幸福。假设韵音和韩诺换位处之，我想韵音是绝不会舍得典当掉自己的爱情。毕竟可以被割舍的，都是能够被舍弃的。仔细想来，韩诺其实并没有他自己认为的那样爱韵音。反倒是韵音，实实在在爱了他一生一世。

如果说韵音是韩诺在尘世中选择的妻子，那么阿精则是命运为韩诺选择的伴侣。所谓命运就是冥冥中注定，逃不掉也躲不过。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在他新婚之夜就跳上他婚床的小乞丐会和他产生这样深的纠葛。他失意时误进了春满楼，在所有人都忘却他的时候，居然还有一个人记得他，阿精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他与人世间唯存的一点记忆联系。而更奇妙的是往日里对恶人没有半分怜惜的韩诺，在目睹了阿精行凶后，居然不忍将她丢给官府而是带回了当铺，也从此开始了两个人百年的牵绊。关于为什么韩诺会爱上阿精，其中的缘由可以说是众说纷纭。是日久生情？亚当情节？还是长生的寂寞，这些理由好像都对，又好像都不对，谁让“缘”字本身就始于一个乱绞丝旁。可是只有阿精让没有爱情的他重新生出了对爱情的渴望，也只有阿精可以让他不完整的生命再次完整。所以韩诺乐于见到韵音再遇到真心待她的人，哪怕这份幸福不是由他给与的，却始终无法对阿精放手；所以他宁愿丢失掉高峰的灵魂而面临主人的惩罚，也不想阿精被白家带走而从此将他忘记；所以他口口声声说阿精转投白家可以脱离黑暗的奴役，却又不肯真的剥夺掉阿精助手的地位让阿精死心。对于阿精，他既笃定她不会真的离开他，又害怕面对自己对她暗藏的爱意，同时却又依赖于阿精的爱不肯真的放她离去。这一系列复杂的情绪，让他对阿精欲进又退，欲言又止，甚至放任自己对孙卓的宠爱来逃避他对阿精的爱。一切的一切只因为阿精是他的无法割舍，是他灵魂的归宿。

剧末，误会解除互通心意的两人没来得及品味甜蜜就一起葬身火海。虽然制片方又出了两部续集，可对我来说，这已经是个最完美的故事结局了。爱人终于相守，短暂而有爱的片刻生命早已胜过了先前漫长而无味的百年。他们何其不幸，在因缘际会间蹉跎了许多岁月，他们又何其有幸，因为终究没有错过彼此。